第9章：卸磨杀驴
第二天，脑死亡的虚拟动物们并没有活过来。然而和岑圆贞预料的一样，王恒把项轶叫去办公室劈头盖脸又是一顿骂。在王恒看来，继续放任我行我素的项轶随意使用公司的资源，搞一些毫无意义的研究，会让公司蒙受不小的损失。因此作为公司CEO的王恒决定剥夺项轶对于研发实验室的使用权，甚至收回了他进入AI主控室的权限。
技术研发部的大办公室里，项轶将自己桌上的办公用品一件一件的装进箱子里，情绪有些激动。
项轶：“黑心王老板真是无所不知呀，连实验室设备关没关这样的琐事，都一清二楚。也不知道是哪个孙子告的密。”
听了这话，邻座的小刘目光闪烁，表情显得有些不自然。
项轶：“这就是所谓的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吧。利用完了就一脚把我踢开，让我去人力资源部培训那些菜鸟工程师？我才26岁就让我退居二线了？”
小刘敲完一行代码，站起身来，尴尬的笑了笑，说道：“项哥，别生气。HR的老孟人挺好的，不会为难你的。人力资源部就在楼下，以后常回来看看。”
研发实验室的设备管理员吴启也凑了过来，说道：“项轶啊，王总这回把话说得很明白，以后不能让你用实验室的设备了，你可别怪我呀。”
项轶：“怎么会怪你呢，都是那个黑心的王老板……”
一旁的岑圆贞偷偷笑了一声，说道：“王老板好狠的心哟，就这样让你和你的两个儿子骨肉分离……”
项轶：“老岑，你怎么还幸灾乐祸的？”
岑圆贞把项轶拉到大办公室的角落，说道：“你是不是傻，王恒是多精明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把你丢到二线去？我就问你，技术研发部有谁可以取代你的位置？小刘吗？没了你，这些开发中的游戏就没有了质量保障，王恒不会不明白你的价值。这次估计就是敲打敲打你，让你以后老实一点。”
项轶：“你是说，我很快就会被调回来？”
岑圆贞：“你就等着吧。在公司推出下一款主打游戏之前，一定会调你回来的。”
然而，事情并没有向着岑圆贞预料的方向发展。在几款不温不火的游戏之后，次元边界游戏科技公司在2036年7月推出了一款名为《萌宠百分百》的游戏，在全球范围内再次掀起了一股电子宠物热潮。
《萌宠百分百》游戏中的宠物与现实中的宠物几乎没有分别。这些虚拟的小猫小狗在经过玩家的训练之后，可以对玩家发出的指令做出一只真实的宠物应有的反应。坐下、握手、接飞盘……玩家可以体验到与真实宠物完全一样的情感交流，却没有在现实中养宠物的诸多麻烦。
为了做宣传，王恒甚至参加了一档真人秀节目。节目组请来了一位精通犬类语言的专业训犬师。在节目中，训犬师与两只宠物狗现场视频连线，然而其中一只狗是来自于《萌宠百分百》游戏世界的电子宠物。结果就连这位跟宠物狗朝夕相处的犬类专家，都无法分辨出哪一只是真实的宠物狗。
看着公司技术研发部在没有自己参与的情况下，做出了如此逼真的虚拟动物模型，项轶觉得非常蹊跷。某天午休时间，项轶把岑圆贞叫了出来，故意选择了一家远离公司，不会碰到其它同事的日料店。
岑圆贞：“顶铁，你最近怎么样？人力资源部的工作还适应吗？”
项轶：“我以为培训新员工是个闲职，没想到那帮菜鸟笨得要死，怎么教都教不会。老孟人是挺好的，看我这么消沉，天天给我喂一些心灵鸡汤。今天上午还跟我讲了个‘蘑菇理论’，说蘑菇长在阴暗潮湿的角落，得不到阳光，只能自身自灭。等长得足够高了人们才能关注到它。而此时它自己已经能够接受到阳光了。说我就跟蘑菇一样，即使被丢到人力资源部干一些默默无闻的工作，只要能坚持下来，总有一天会迎来阳光，实现自己真正的价值。”
岑圆贞夹起一块香菇天妇罗，说道：“可是，蘑菇是真菌，又不能光合作用，本来就不需要阳光呀。”
项轶被岑圆贞的话逗得哈哈大笑。高中时代的岑圆贞就经常一本正经的指出一些鸡汤文中的逻辑问题，素有“鸡汤终结者”的外号。
项轶：“说正经的，老岑，你已经能突破那3.14秒的限制了？都能直接打印小猫小狗这样高级的动物了吗？”
岑圆贞：“我就知道你想问这件事。说来你可能不信，《萌宠百分百》这个项目是王恒亲自负责的，这些宠物模型是怎么做出来的我也不知道。抱歉啦，我也没预料到会出现这种状况。”
项轶：“那个黑心王老板能做出这样的游戏？”
岑圆贞：“你可别小看他，王恒在刚开始创业的时候也是个出色的游戏开发工程师。不过，我也不相信凭他一己之力能制作出这么逼真的虚拟动物。至于那3.14秒的时间限制，我连一个合理的解释都想不出来，怎么可能有突破。我们目前还是只能打印一些昆虫和节肢动物，而能让虚拟的小型脊椎动物存活3.14秒的QWS也一直被公司闲置着。《萌宠百分百》中的电子宠物不可能是用虚拟打印技术做出来的。”
项轶：“想想也是，要打印小猫小狗，硬件上也不允许呀。我们那个铅笔盒大小的扫描设备根本装不下这么大的动物吧。对了，你有解剖过这些电子宠物吗？他们的生理结构跟现实中的动物一样吗？”
岑圆贞刚喝了一口茶，就听到项轶说要解剖电子宠物，直接一口水喷了出来。坐在对面的项轶可就遭殃了，一脸无奈的抽了几张餐巾纸，擦了擦脸。
岑圆贞被水呛了一下，不停的咳嗽，于是又喝了一口茶平复了一下，说道：“那些小狗狗这么可爱，我怎么下得了手？如果这些电子宠物真的具备与真实动物一样的生理结构，那么它们也一样会感受到害怕和痛苦的。”
项轶：“嘿，能徒手杀老鼠的女魔头居然也会心软？”
岑圆贞：“这不一样，狗狗都是通人性的……”
项轶皱起了眉头说道：“如果不是虚拟打印出来的，那这些以假乱真的电子宠物是怎么制作出来的呢？”
岑圆贞：“我也有问过王恒，他说是找了一个外包技术团队做的。”
项轶：“外包的团队？什么团队有这么大能耐？”
岑圆贞：“这我也不知道。明面上与我们公司合作的，应该只有负责美工设计的Sean Artech。”
Sean Artech Corporation (肖恩艺术科技公司）是一家很特别的公司，他们致力于开发具备艺术创造能力的AI。“Artech”一词是“Art（艺术）”和“Technology（科技）”的合成词。Sean Artech 原本只是英国诺丁汉市的一家小公司，却在2029年凭借其开发的绘画人工智能机器人——“肖恩P”，全称“Sean The Painter （画家肖恩）”，受到了全世界的瞩目。《萌宠百分百》中所有电子宠物的时尚造型，都是由肖恩艺术科技公司的AI设计的。
项轶：“不可能是Sean Artech，他们只会搞艺术设计。”
岑圆贞：“嗯，我也觉得这事儿跟Sean Artech没关系。最近这几个月，公司来了一伙神秘的陌生人，王恒经常带着他们进入AI主控室。”
项轶：“陌生人？公司最核心的机密都在AI主控室里，王恒怎么会轻易让外人进入？”
岑圆贞：“我一开始也以为这些人就是王恒口中的外包团队，直到有一天，我试探性的跟他们中的一人聊了几句，才发现这些人对于电子游戏根本就是门外汉。”
项轶越听越糊涂了，说道：“这些人究竟是什么来头呀？”
岑圆贞：“有一天，我下班后发现手机忘在了公司。晚上回去拿的时候，正好撞见那几个人从AI主控室里出来。这回，他们当中多了一个人，你猜猜看是谁。”
项轶：“这我怎么猜得到，你快说吧。”
岑圆贞：“中科院最年轻的院士，杨恒宇。”
项轶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说道：“什么？你没看错吧？这种学术界的大佬怎么会来我们这么一家游戏公司？”
岑圆贞：“对于这些人的身份，我有一种猜测。”
这家日料店生意比较冷清，邻桌都没有客人，可岑圆贞还是警惕的看了看四周，小声的说道：“我怀疑他们是……国家安全部的人。”
项轶被岑圆贞的猜测吓得几乎喊了出来：“国家……”
岑圆贞举起一根手指放在唇上，说道：“你小点儿声。我觉得这也很正常，WS和QWS是能够超越任何人类顶尖物理学家的超级AI，作为民用的AI是否太过强大也太过危险了呢？”
项轶有些得意的说：“仅仅让他俩制作电子游戏确实有点大材小用哦。”
岑圆贞：“国外情报机构试图窃取公司核心技术的风险也是存在的。Sean Artech派来的人当中，说不定就有英国MI6（军情六处）的特工呢。所以呀，我们会被国家安全部盯上也在情理之中。次元边界的所有人，以及两台超级AI很可能都处于国家安全部的监视之下。你记不记得元宵节那天，我说我感觉被什么人跟踪了。那天之后，类似的感觉又出现过至少四次。”
项轶诧异的说道：“你是说，我们一直在被监视？我怎么完全没察觉到？”
岑圆贞：“大概是因为你这个铁疙瘩反应比较迟钝吧。王恒带来的所谓‘外包团队’里有一个人，我一直觉得面熟。现在想想，有可能是他在监视我的时候被我看到过脸，只是我当时没有留意。”
项轶感觉头皮一阵发麻，说道：“你说王恒带着他们进了AI主控室，那他们肯定已经跟王恒挑明了，可以明着监视我们公司了吧。”
岑圆贞：“我想不仅仅是监视而已，杨恒宇的出现意味着他们很有可能在利用公司的超级AI做些什么。”
项轶打了个寒颤，说道：“你是说……利用大娃和二娃做一些秘密实验？”
岑圆贞：“你这话说得，像是要拿你亲儿子做人体实验似的。如果我的猜测成立，那就不好再深入调查了，都是国家机密。”
项轶挠了挠头，说道：“可是，国家安全部为什么要制作电子宠物呢？是要用萌萌的小动物，去感化那些威胁国家安全的恐怖分子吗？”
岑圆贞：“这件事我也是完全没有头绪。不过我劝你还是别管了，小心惹祸上身，你就全当是为国家做贡献吧。”
自打这款《萌宠百分百》问世，项轶就百思不得其解，被心中的疑问折磨得睡不好觉。原本以为今天能叫岑圆贞出来一探真相，没想到疑问不减反增，甚至连继续调查的念头也给断绝了。
项轶无奈的叹了口气，夹了一块牛肉放入口中，又看了看桌上的甜虾刺身，不禁想到：生物的高等与低等，不过是人类主观上的一厢情愿而已，人总是认为自己才是最高等的动物，而越接近自己的动物则越高等。其实只要能够适应环境生存下来的，都是成功的物种，哪儿有什么高低之分？昆虫、老鼠、猫、狗……又有什么本质区别？
项轶：“老岑，你刚刚说狗是通人性的，如此接近人的动物都可以在虚拟世界中被创造出来，那人类自己……”
岑圆贞：“顶铁，你这个想法有点骇人。如果我们可以扮演神的角色，创造出虚拟世界的‘人类’，那我们称为‘现实’的这个世界会不会也只是另一个世界的人‘虚拟’出来的呢？”
听了这话，项轶两眼放光，拼命的点头。岑圆贞所说的话，正是项轶之前一直在思考的。两人的所思所想不谋而合，于是都开始漫无边际的聊扯起来，暂时忘记了那些随意出入公司的神秘人，也忘记了时间。等到午休时间快结束时，两人才反应过来，下午上班要迟到了。
此后，次元边界游戏科技公司对游戏的开发陷入了完全失控的状态，各种以假乱真的动物模型出现在了游戏世界中。没有人知道这些逼真到不可思议的游戏是怎么制作出来的，就连身为公司CEO的王恒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然而有一件事王恒心里很清楚，那就是公司已经不需要项轶了。
这一年，项轶没有等来调回技术研发部的通告，而在公司跨年迎新晚会上与王恒的一次激烈冲突之后，项轶被调到了位于深圳的分公司。这被人卸磨杀驴的一年，本该是项轶人生中的低谷，然而比起之后发生的事情，这一切不过是无足轻重的小插曲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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