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黑发
仔细回忆起来，愿境所给出的三条最基础的规则中，第三条的的确确是存在感最低的。准确来说，它所附带的价值比较偏向补充性质，以至于对它的关注度不高。
和之前鬼情侣的服务要求被遗忘不同，它纯粹是在扮演者已知但不在意的行列之内，若不是杨俊在这最后关头统一梳理起思路，它几乎不会再度出现在杨俊的关注视野中。
杨俊自己也着实感到意外，一个看似和眼前任务毫无关联的规则，会从任务开始起绕上一个大圈，最终在任务的结尾起到作用。
越是容易被人遗忘或不受关注的，反倒都在关键时机承担着力挽狂澜的希望。
在厉鬼们无可奈何地注视下，杨俊一边向着舒筠解释，说明这几分钟里跌宕起伏的事态，随后，在揭露潜在的生路那一刻，他将舒筠也带离了红线框定的区域。
他能如此行动的时间仅有五分钟，在时间与生命等价的这一刻，杨俊也不准备再耽搁下去。
两人快步来到队伍的最前列，此时此刻，五分钟时间已然过半，杨俊不等排在首个的厉鬼住户伸出手触碰画框，他立马带着舒筠挤到了对方的前头。说实话，杨俊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幻想过自己会有这个时刻，还是当着众厉鬼住户的面硬生生地排进前列。
而那名厉鬼住户的手在被杨俊的后背刻意格挡后，登时像没有了目标，仿佛化作了雕塑一样呆愣在原地。
画框的表面如同流水，回荡着莫名的低鸣，而两人的背后，是群鬼充斥着怨念的呜咽。
这就像是一个黑暗风格的诡异喜剧，厉鬼们躁动嘶吼，却在规则的压制下对活人的挑衅无动于衷。
“等下，我们还不能跟厉鬼们那样直接离开，别忘了第六户的服务要求，不完成它，我们就不能被判定任务完成。”在接触画框前，舒筠忽然收住手，在这最靠近愿境出口的一刹那，她的理智战胜了对逃离灵异空间的渴望。
“是啊......隔离带！”被舒筠的一番话点醒，杨俊也是心头一惊，后背吓出了涔涔冷汗。
他们并不是只要在限定时间内离开就算成功逃离的，这是极其容易被忽视的一个陷阱，是愿境在阻挡扮演者离开时安插的最后一把“尖刀”。
一个不慎，就会因此而死！
杨俊赶紧转过身，将画框周围的隔离带拽了出来，然后挨个接到隔壁的桩子上，这样一来，除了杨俊和舒筠外，其余的厉鬼住户都被隔在了外头，算是满足了最后一户的服务要求。
到了这一步，仿佛是达成了许可的条件，巨大的画框与之前的状态不同，从犹如死水在搅动的表面渐渐恢复了些许明亮的色彩，画中的那栋宿舍楼愈发清晰了起来，用以模糊视野的白色雨丝在变得透明，两人甚至可以看到宿舍楼的大门，以及......
横七竖八地躺满一地的学生尸体！
渐渐地，一股轻微的吸力从画里传出，伴随着淅沥的雨声，隔着画框，二人居然能够颇为神奇地闻到一股子潮湿草木的味道。
“你先走。”杨俊说道，这不是因为他为求保险让舒筠去探路，就这么关乎生死的几分钟，他自然不会蠢到去玩尔虞我诈的套路，恰恰相反，他这么做，是为了拿着听筒稳住厉鬼群。
鬼情侣的任务只有他有，听筒的效果也只有他在场的时候生效，但凡他先一步离开，谁也不知道听筒是否会就此消失，而身后的鬼潮，可能就会涌上来将落后的舒筠杀死。
这并不是一个最佳的选择，为此，让舒筠率先离开才是正确的做法。
而这一刻，舒筠没有犹豫，也没有玩互相谦让的戏码，既然杨俊主动让了，自己就保持同一条心，顺着对方的意思往下做，才能最大化地节约剩余的任务时间。
她闭上眼睛，如同之前进入画框的那些厉鬼一样伸出手，任由如同黑洞般的画将其一点点地吞没。
而在同一时间，一股彻骨的阴寒陡然而生，是从听筒内部向外传出的，好像手中是一个渐冻的冰柱。下一秒，它又仿佛有电话打进，听筒开始不受控制地抖动，剧烈地左右摇晃，大片的血液从传音的细孔中流淌而出。
杨俊明明没有把听筒拿在耳边，可是他却依然听到了空气中传来幽幽的咒骂声，似乎来源于鬼情侣中的女方，正厉声责怪着杨俊不听从服务要求传递她发出的话。
“明明对是否传完话都有所感知，还要逼迫他人帮忙传递，真够荒诞的......”杨俊将听筒拿远，任凭上方的血液滴在地上，散发着浓郁的腥味。
惩罚你......我要惩罚你！
杀死......杀死！
诡异的呢喃声在周边回荡，杨俊知道，五分钟时限马上就要到了。
在正对着的楼梯方向，鬼住户所排列的队伍末尾，正不断地有一层漆黑的发丝蔓延上来，它们穿过鬼住户们的脚踝，然后顺着它们的身躯攀爬向上，将它们彻底包裹在其中。
鬼住户们没有挣扎抵抗，只是跟随着这股头发编织成的“潮水”向着杨俊移动而来，目光阴狠，似乎有了反抗规则的助力。
“为什么不回应我......”
“你是在逃避我吗......”
黑色的发丝钻入鬼住户们的脑袋，然后控制着它们开口发声，一时间几十张嘴同时说话，噪杂得令人胆寒。
“你是怕我吗......”
“你是谁？我认得你！”
厉鬼们的语气开始变幻，从一开始的怪罪，到后来如见仇敌般的憎恶。
发丝生长的速度进一步暴增，肆意地在地面上包裹覆盖，攫取着任何能接触到的东西，让自身的规模再度膨胀。
杨俊步步后退，他能感受到画框在将他缓慢地拽入，只不过，和发丝靠近的速度相比，他离开的速度就像是乌龟在爬。
没办法，要在发丝制止他出逃之前做点什么！
想到此，杨俊心一横，他将周围的东西全都拆下来挡在自己的面前，而后，他将听筒猛地往地上一扔。
听筒离手，住户服务需求的保护似乎就淡了许多，不少尚未被黑发缠绕的鬼住户立即行动了起来，双眼重新燃起对杨俊的杀意本能。
它们就像一开始那样，先是统一地聚集到一起，而后，在达到了一定密度时，便如同护食的野兽，不分敌我地争执起来，甚至对靠近的黑发发起了攻击。
而这种结果，正是杨俊想要看到的。
他之所以主动放弃庇护，就是为了制造矛盾，引发厉鬼之间的混乱。
毕竟，来时那些触目惊心的场面至今都还深深地印在他的脑海里，这帮鬼住户就是自私与狂躁的结合体，规则是压制它们的唯一枷锁。
而黑发的来源，那对鬼情侣，明显与它们不共边，并非统一战线的它们势必会在没有规则干扰的前提下引发争斗。
一旦实现，鬼物之间的相互影响就能成为杨俊脱逃前唯一的拖延方式！
而此时此刻，杨俊躲在阻挡物之后，勉强让厉鬼们的无差别攻击从他身前擦身而过，随着画框吞噬的程度越大，他就越安全。
而就在这一刻，他看到了那一团黑发中央鼓起了一个包，覆盖在上方的头发一点点地褪去，继而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庞。
那是与他同名同姓的“杨俊”，他所取代的人，对方的脸上没有任何恨意，反倒表现得十分平淡：
“你就这么走了吗？”
“我死在了那一天，背负了所有的一切，而你，还能用着我的名额，过着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的平静生活吗？”
“你就没有感觉到后怕与愧疚吗？你一句话也没有对我的家人说，直到现在，他们都不知道当年的真相，他们一直都活得很痛苦，你知不知道......”
对方的三连问顿时问懵了杨俊，他的双眼里闪过一丝迷茫，他心底埋藏的情绪正在被对方调动，尽管他深知，自己一旦踏进对方的“感情牌”中，就彻底掉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了。
但情绪的力量总是这样无孔不入，他那不知是愧疚还是恐惧的情感成为了最后的拦路石，在此期间，黑色的发丝悄然攀上杨俊的双臂，想要将他一点点地从画框中抢夺而出。
“留在这里！”
“为你我的错误赎罪......”
“你的存在，只会反衬得我的生活更加悲哀。”
厉鬼“杨俊”还在出言蛊惑着，伸长的发丝不断地被发狂的鬼住户们干扰扯断，而很快又重新生长回来，如此往复，不尽循环。
但它的目光依旧死死地盯着杨俊，其他的存在根本入不了它的眼。
这是私仇，永远凌驾于无情的杀戮本能上。
可是，它似乎预判错了杨俊的心理，它的蛊惑变成了转瞬即逝的谎言。
杨俊嘴上挂着苦笑，却猛地伸手将手臂上的黑发全部扯断：“不好意思，这些债，我必须要活着还！”
而且......
在愿境之外，还有我的一个兄弟，等着我去解救。
只有我能帮他。
只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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