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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你总能赌对


北浔三月的夜晚,  料峭春寒。

        冷风铺面打在陆北柠刚哭完的面皮儿上,泛起涔涔地疼,除此之外,  还有男人抓着她手腕牢牢不放的发麻力道。

        像是生怕她反悔和好这件事,  周隐来到地下停车场,  先是把她塞进车里,  把车锁上,等帮她放好行李箱,才重新回到驾驶位,驱车带她来到小区外不远的药店。

        药店很大,  24小时营业。

        周隐买好罗红霉素软膏,  在陆北柠身旁坐下,修白的手挤出一点药膏在指腹,  叫她一声,  “过来涂药。”

        虽然哭完也怨完,  但口头和好这事,陆北柠还是有些不适应。

        卡了下壳,才有些不自然地凑过去。

        周隐倒是一如既往地沉稳,用指腹在陆北柠发红的脸颊上,画着圈儿把药膏晕开。

        凉凉温和的触感,让陆北柠舒适许多。

        男人清俊的眉头却紧蹙着,  忍不住柔声疼惜地指责,  “这么能哭,我看你上辈子就是喷水池里的雕像。”

        陆北柠撇了下嘴,  鼻音浓重地回怼,“那你上辈子还是池子里的王八呢。”

        “嗯,我是王八。”

        周隐轻笑,  腔调悠长又耐着明显的性子,“千年万年都蹲在我女神脚底下等她搭理。”

        陆北柠被他说得嘴角一抿,眼底抑着稀疏笑意,嗔他,“口蜜腹剑,谁是你女神。”

        周隐深眸定定看她,眼底噙着蜜意,语气溺着,“嗯,谁问谁是。”

        平平淡淡的几个字,像是山洪海啸平歇后得之不易的弥足美满,陆北柠垂下眼,唇瓣微微向上弯出一道浅弧。

        明明吵到分崩离析也不过是刚刚的事,可现在却又无比亲密地坐在一起。

        说不感慨是假的。

        甚至陆北柠也在怀疑这一刻是不是真实的。

        周隐涂完一处,正想再挤一点药膏,手边电话响了。

        电话那边,邝静懵里懵懂,问他刚刚发生什么,怎么这么久还不回去。

        偏偏他开的是公放,陆北柠浑身不自在,也不好出声,就这么侧头看着旁边没太多客人的柜台。

        周隐淡撇着她,随口说了下情况,“还有点事没处理好,先不回去。”

        “不回来?”

        邝静语气大开大合的,“你是指今晚不回来,还是明后天都不回来?”

        小孩子的声音也在这时冒出来,“小舅舅,

        <我想和你一起吃糕糕!”

        “奕奕听话,小舅舅这会儿正在处理正事,”说完,邝静又问周隐,“你今天要是不回来,我就不给你留门了,我跟孩子睡觉早。”

        周隐盯着陆北柠那愈发粉润的耳垂,若有似无地轻笑,“嗯,别留了”

        陆北柠肩膀一紧,回头别别扭扭地看他。

        周隐也不躲闪,眸子里蛰伏的潋滟情意,浓得几乎要溢出来。

        本来电话都要挂断,邝静硬是想到什么又嘱咐,“哎,你这次抓紧机会好好追啊,别再像以前一样对不起人家,该卖惨卖惨,该舔就舔,我可不想看你到头来真耍光棍。”

        “……”

        陆北柠不自在地别开脸。

        只听身旁男人懒散地哼笑,“耍不了,放心吧。”

        电话就这么挂断。

        周隐唤了她一声,“还差一边没涂完,过来。”

        陆北柠耳廓红得足够,但也还是顺从地转过身,趁着他指腹间的动作,问了句,“刚刚就是你说的表姐吗?”

        “对。”

        周隐平声静气地答,“小朋友是她七岁半的独生女儿,叫奕奕,最近在家里闹腾得厉害,吵着来见我,我表姐这才带她过来。”

        陆北柠问,“你这个表姐,什么时候冒出来的,以前怎么没听过。”

        药涂完,被周隐收起来放好,“在我们分手后。”

        周隐侧首,握住她挂着薄汗的左手,随着悠长的声嗓慢捻揉搓,“那会儿沛沛重病,医药费几乎拖垮了引灵,我束手无策几乎绝望,表姐就是那个时候出现的。”

        当年一切发生的那样戏剧化,别说是现在神色诧异的陆北柠,就连当初的周隐都没有预料到。

        还是邝静拿着周隐当年的出生证明,还有周隐母亲邝梦的身份证照片,才勉强说服。

        “你母亲……”

        陆北柠身子坐直,不自觉地回握住他的如玉般蕴凉的指节,像情窦初开那般自然。

        在男人平沉的音调中,陆北柠第一次听到关于他原生家庭的陈述——

        周隐的母亲邝梦,是帝都邝氏集团的私生女,虽是这么说,但她在邝家极不受待见,从来也捞不到什么好,索性高中毕业毅然决然考到北浔来上大学,也因此与周隐的父亲周如海相恋。

        那个年代,大学生本就稀缺,即便周如海只是高中毕业,也没让人觉得这段恋情有多么不平衡。

        毕业后邝梦

        <当了本地一所初中老师,周如海则接了家里的饭碗,在一个国企的厂子当车间副主管。

        在当年,这样的结合在外人看起来简直合合满满,就连邝梦自己都很知足,她渴望有个自己的家,所以刚结婚没多久,邝梦就生下周隐,然而她没想到,这一切只是她人生厄运的开始。

        周如海第一次家暴那年,周隐才一岁。

        小奶团子什么都不知道,只能坐在床上哭,哭累了,周如海也打完了。

        邝梦抱着小周隐,毅然决然要离婚,周如海就当着所有邻里邻外,给她下跪磕头,求她原谅。

        那些年,女性意识还没有如今这般觉醒,三姑六婆好友亲朋的劝导都是他知道错了,日子还是能好好过的。

        再加上周如海不家暴时那副温润的好模样,邝梦一心软也就答应了。

        然而家暴有第一次就有第一百次,邝梦这一将就就是十年,彻底分崩离析的时候,她已不堪重负。

        她走的时候,只跟周隐说了一句话,那就是你要好好的。

        周隐以为她只是出了一趟远门,可邝梦却再也没有回来,再后来,周如海就娶了第二任妻子,也就是周沛的母亲,被周如海失手弄死的可怜女人。

        后来周如海锒铛入狱,从乡下过来的奶奶,才知道自己儿子造下多大的孽,最可怜的就是两个孩子,一个刚刚高三,一个也就十岁。

        一个老妇人,就只能靠着做一些零工养活他们,就是这种环境,造就周隐格外早熟的性格,也让他放弃清北,选了有额外助学金的北科大。

        听到这里时,陆北柠眼眶已经不能自已地红了。

        周隐双腿微敞,靠在不锈钢椅背上,面色划过一丝颓然不羁,“再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个七八,我和林宝念开了工作室,把妹妹接过来,放在身边照顾。”

        “至于我母亲,如果不是邝静,我已经很难想起来了。”

        “她告诉我,说我母亲离开北浔后去了国外,没几年就生了重病去世,弥留之际最惦记的人就是我,于是才拖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也就是邝静的父亲,让他们帮忙找我。”

        陆北柠声音飘忽地问,“你恨她么。”

        周隐听闻,黯然地笑,摇头又摇头,“我要感谢我的母亲,谢谢她留下的那一封信,不然邝静不会找到我。”

        “是她帮我和沛沛再续上一点苟延残喘的时间,也是她供我出国读书,让我有回国拼杀的底气。”

        他看向陆北柠,

        <那双淬亮的眼里,有劫后余生的恸然,“如果没有这一切,就不会有现在站在你面前,诉说这一切的周隐。”

        “不瞒你说柠柠,”

        男人嗓音哑得厉害,“我现在依旧觉得我在做一个很不真实的梦。”

        陆北柠勾着他手指的细软指节微微收拢。

        凝神对视间,她看到周隐眼底真得不能再真的感情。

        “这六年来,不管是一个人在国外读研,还是在帝都那间狭窄的宿舍里加班加点,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

        “那种感觉,好像你每天都在我身边,我脑子里都是你的样子和声音,却不能接触你分毫。”

        “最难堪的一次,我在公司天台桥抽烟,看到一对小情侣手拉着手经过,眼眶突然就湿了。”

        说到这里,周隐垂下眼,笑得凄然自嘲,“我发现我好像做了一件特别大的错事。”

        “那就是不论我再怎么自以为是地做到最好,结局都是我把你弄丢了。”

        “而你丢了,我的故事也没了意义。”

        “只有你,才是我贫瘠人生里真正的意义。”

        即便是六年前,陆北柠也从未听周隐说过这样潸然动情的话,以至于她在这一刻,几乎情难自控地掉下眼泪,又迅速转头用手抹掉。

        药店里明亮的白炽灯晃着眼。

        她深吸好几口气,才将自己动荡的情绪平复下来,“那霍先生呢,又是怎么一回事。”

        周隐短暂地陷入回忆,讪然地笑,“那年我刚好来北浔出差,顺着你的微博,得知你那天在三环外的轰趴馆参加一场聚会,就一时起了贪心,想过去赌一赌,能不能远远看你一眼。”

        陆北柠脑仁都涩得皱起来,破涕一笑,“你总能赌对。”

        周隐勾着一边嘴角,“是啊,我总能赌对,所以这就叫命中注定。”

        这也是为什么,他这次回来每天晚上都要跟着你回家。

        他永远都忘不了那场车祸,头在流血昏迷不醒的陆北柠,和那一刻如世界崩塌般的恐惧,好像只要他稍微晚上哪怕一秒,他所有的所有都将失去存在的意义。

        只是这一切太沉重,他从来不想告诉陆北柠。

        陆北柠既质问,又不解,“那你本可以告诉我,救我的人就是你。”

        周隐却只是扯了扯嘴角,调子慵懒豁然,“然后呢,你就能真的放下心结回到我身边吗?”

        “柠柠,这对你不公平。”

        <

        “我不想用这种偿还的方式来减轻我对你的亏欠。”

        “何况当时的我也还没准备好,我不想像以前一样,打一场狼狈的仗,也不想让你跟着我平庸而辛苦地生活。”

        那是六年前就横亘在两人中间的矛盾。

        避无可避,只能直面。

        对于两人之间的各种,周隐远比她想得更深也更远,就像一个运筹帷幄的棋盘智者,走的每一步都经过深思熟虑,要说唯一的猝不及防,就是两人在在妇产科医院的偶遇。

        “我本应该再多等上一时半会的。”

        周隐眼神浓沉得几乎要将她溺毙。

        他缓慢摩挲着陆北柠软嫩的掌心,嘴角的笑纹浅浅荡开,“但看到你就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好像忽然间什么名利都不重要了,我就只想不顾一切地把你抢回来。”

        陆北柠眼泪再度不争气地掉下来,“你就仗着你厉害欺负人。”

        “我当年等了那么久,以为你会来挽回我,以为我们会重新在一起,可你都没来……”

        周隐修长的手抚上她的后脑勺,属于他的真实温度贴上来,化作一个绵长熨帖,又严丝合缝的坚实拥抱,给予她所有安全感。

        声音也哽得发疼——

        “对不起柠柠,是我来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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