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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权倾朝野(五)


“姬氏……”

低吟出这两个字,他眸色渐变,缓缓,竟透出一抹难解的笑意。

转头望向她,他问:“算起来,安定王妃,也该算你的姨母罢?”

他这样一说,伊祁箬心头便敏锐的意识到了什么,眸色不由缓了下来,一面若有所思,一边应对着他的问题:“安定王妃霍氏,乃是舅父族妹、母后族姐,自然也就是我的姨母……”放缓的语速,正好给足了她将一切串联的时间,待说完此话,不需他再言其他,她心头便已是开明,随即垂首摇头,怅怅笑叹道:“呵,没想到,你走的竟是安定王妃的路数。”

“修罗之光……”深吸一口气,她抬头看向他,目光却透过他,在追忆另一个人,徐徐叹道:“姬窈……原来不止美人聪慧,更有如此远见。”

越千辰没有想到,仅凭自己的这一句话,她竟能这样迅速的将真相拼凑出来——不需要自己再进一步解释一个字,她就知道,走安定王妃的路数,便意味着,自己所倚仗的,是姬窈的安排。

——当年眼见两国大战,局势已明,章灼王姬将一切看得透彻,为挚爱之人的亲弟弟留下了一封保命的书信,并告知他,如若日后梁室中人有迁怒于他不肯放过的,便带着自己的亲笔书信,前至修罗,找到自己的母妃,但愿以此,能保下他一命。

如今他只提了一句安定王妃,她却已洞悉了其中关窍,不可谓不聪明。

“慧极必伤。”朝她投去深深的一眼,他道,随之又加了一句:“我这句是说你的。”

“我有准备。”伊祁箬只随口道了一句,随即却又陷在自己的感叹里,缓缓摇头道:“只是你这条命……原来,转了一圈,终究还是姬窈救下来的。”

想着想着,她兀自轻笑一声,竟道:“殿下没有选错人。”

意料之外,越千辰眉尖跟着一蹙。

“你现在……”他仿佛越来越看不懂眼前的人了,无言之下,只得感叹一句:“未免越来越大方了。”

这句话,却也不是什么好话。

——因为他无法确定,她这大方之下,装的是真心,还是假意。

伊祁箬只觉无奈,歪了歪头,道:“我不大方,你会吃心,我大方了,你又怀疑,不如你告诉我,我怎么样,你才能欢喜些?”

这样的话,倘若是寻常夫妻间的闺房之说,该有多好。

他慢慢走过去,挨在她身边坐下,抬起手轻轻抚了抚她的脸,颇有些动容的说道:“你若真心在意我的欢喜,那我自然欢喜。”

可我是真的还是假的,你又怎么知道呢?她这样想着,却也觉得这路是自己走出来的,在他心里素是个没诚信的人,自然也该有此一报。

过了片刻,他心绪已从适才的动容中拔了出来,顿了顿,便又蓄起了前话,这回却是随着这说话,越发有了些玩味狐疑的情态。

“至于连氏……不得不说,叫我意外的是,忠信王对你的忠信之心。”

他说完这句话,伊祁箬都觉得很是吃惊。

一来,连华有没有忠信之心,她保留意见,二来,即便有,那人也绝不会是自己。

看着她一副惊怔不解的神色,越千辰却眯了眯眼,哼笑一声,道:“你不知道么?他答允联名上书为我作保的唯一原因,就是那时候,你在我手里。”

少顷,伊祁箬忽然低笑了好一会儿。

“他绝对不会在乎我的命。”笑完了,她努力匀出些正经之色,对他道:“这绝不是我妄自菲薄,是你不知道。”

她这样的态度,他反倒觉得不像是顽笑,可想起那时连华的表现,却还是过不去,一时挑了挑眉眼,他便问道:“你可愿说给我知道?”

伊祁箬想了想,也不急着答他的问题,反倒对当时的情景起了好奇,便问:“我想知道,为那联名上书,你是怎么说的、他是怎么回的?”

越千辰权衡了一番,还是决定大度一把,先讲给她听听。

“说起来,也是歪打正着。”他出了口气,首先做了一番论断:“当年覆水连氏反水归梁,世人都道是重华娶了连悠然为妃一事收归了连氏,可我很清楚,这背后是逃不出你的布局的。说到底,收归连华的人,是你,而非伊祁重华。虽说这些年连氏同大梁皇室总有些貌合神离之意,可究其根本,即便他真有国祚之心,仅凭他世家一族,也还远不足以对抗伊祁氏的天下,是以在此之间,你和重华,他必定要依附一边,虽说妹妹是永绶王妃,可那位妹夫是什么性情的人,他自然是知道的。若是没了你,或许重华第一个会除掉的世家,便是连氏。”

他道:“当时你在我手里,我以为只要阐明了这个事实,以此威胁起连华来,会很容易。”说着,却是低眸一笑,唇边还逸着些不大友善的冷气,“可没想到,威胁是威胁了,容易也还容易,可他之所为,却与我之本意,全然不同。”

伊祁箬悠悠转着手边一颗罗汉豆,闻此,挑眉道:“有什么不同?”

他看着她,冷冷一笑,道:“我以为他会为你的权势而折服,可实际上,叫他折服的,却是你这个人。”

即便过去了这么久,可每每想起当时的场景,都还是叫他心里很不舒坦。

“那时我才提一句宸极帝姬的性命,尚未向他阐述你的生死与他的权势之间的利害关系,可他,却已经予我一道横眉冷目,出口的话,却是叫我不准伤你分毫。”

分明是近似于质问的言谈,可伊祁箬将他的每一丝神情摞在一起,仿佛竟从其中看到了一些孩子似的赌气。

于是,她便笑了笑。

可这笑落在越千辰眼里,却全然是另一种味道。

动作沉缓而有力的握上她的手腕,他略咬了咬牙,倾身靠得她更近了些,问道:“你倒很享受这众星捧月的爱意?”

腕上的银环就此不偏不倚被他握了去,她眉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排斥,一个巧劲从他手里挣脱开来,撇了撇嘴道:“你能不能少说两句酸话?时间长了,我都不知道你到底是真这么小题大做的吃醋,还是装着玩儿图那情趣的……”

越千辰并没有注意她的微小情绪,注意力全被她的话引过去,听罢便要跳脚,随即不知怎的,却忍住了,转而挫着后槽牙只顾冷笑,道:“都像装的了,看来情绪之上,我还是表达的不到位!”

这些日子以来,伊祁箬也早就习惯他这么草木皆兵的小题大做的性子了,一时除了觉得无奈好笑外,倒也懒得跟他分辨,顿了顿,启口,却是索性直接甩给他另一轮话锋:“姬窈为什么保你?”

她问得有些突兀,越千辰登时怔了一怔,过了一会儿,方才散了适才不正经的神色,低眸沉吟道:“嫂嫂自是纯善之辈,否则怎么不长命呢?”

伊祁箬听了,却是不以为然,嗤笑了一声,道:“你若非昭怀太子胞弟,她认得你是谁?又何必要费尽周折的保一个外人?”说着,她点了点头,继续道:“自然了,你也不需要这保命符了。”

越千辰哼笑了一声,想来,却也的确如此。

半晌,伊祁箬缓缓长出一口气,起身踱了几步,道:“连华如今待我,大抵也是如此,只是不知,他这颗爱屋及乌之心,这样浅淡,又能存到几时。”

她身后,坐在那儿的越千辰听了这番话,似乎明白了什么,可同时,却又多了一重疑惑。

竟不知,何为屋、屋为何?

那边,她却转了身,看着他轻笑了一声,又道:“说起来,还是你的生死与他无关罢了,否则,你若真是个犯了他忌讳的人,他不亲手杀了你,都是个神迹了。”

越千辰那边却还沉在她之前的话里没有想明白,此刻看着她的目光微有些疑惑,谁知才要开口去问谁才是忠信王看重之‘屋’,却不及间又被她启口抢了个先。

她问:“那千代江是怎么回事?”

他也知道了,她这样,便是明知自己将有何问,而不想回答的态度。

垂首摇头一笑,一时之间,他也不再追究,半晌只道:“跟先前……也是一样的。”

伊祁箬一怔,立时问道:“同谁一样?”

他含笑,淡淡给出了四个字:“安定王妃。”

——他说,嘉冕王保玄夜太子的因由,同安定王妃是一样的。

而安定王妃之所以求请夫君以族力保玄夜太子,无非,是为着已逝长女的一封书信。

“他……!”兀然间意识到什么,伊祁箬只觉得心中惊骇,隔了许久,走回去坐到他身边,又问:“姬窈……她也知道?”

越千辰平静的点了点头,仿佛这一切再正常不过。

可是,怎么能正常?

重华对姬窈的情意,天下皆知;永绶王与嘉冕王的情同兄弟,举世皆明;而此刻,越千辰是在告诉自己,嘉冕王千代江,为着姬窈的遗愿而保下这个被永绶殿下恨之入骨的越氏之子,这岂能是理所当然之事?

更叫她惊骇的是,这么多年,千代江对姬窈的情意,除了当初姬窈本人之外,包括重华在内,举世,竟无人知晓。

见她这般,越千辰调笑一声,却是问道:“怎么,嘉冕王钟情章灼王姬,你觉得意外?”

意外么?当然是意外的。

不过并非因为别的,只是她没有想到,千代江竟有如此深的心思,将这份情,藏得一丝不落。

“我只是觉得,她为你费这么多心,不大值得罢了。”半晌,缓过心神后,她调整好呼吸,一时间想到过去他还是沐子羽时对自己说过的一句,不由便低笑了起来,轻叹道:“你也说了,祸害遗千年,总归……你不会死。”

不知为什么,越千辰却在她的话音中,听出了一丝惆怅。

他蹙了蹙眉,缓缓问道:“我不死,你似乎很怅惘?”

伊祁箬抬头看了他一眼,却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饶有深意的一笑之后,却是道:“说来可笑,当初你携四大世家联名上表入殿,除却千代氏之外,剩下三家,我都不觉意外,只是到头来,我所以为的原因,却都是错的。”

他沉了沉眸,问道:“你以为是什么?”

“我本以为铅陵蘩知晓你真正身份,保你是自然。至于姬氏……”想到那个人,她摇摇头,叹道:“即便不论昭怀太子昔年的情义,只为着那一怀纯粹的慈悲之心,世子也会保下你的。可是,姬窈还是了解重华的,早已虑在先,为你谋了一条生路;可她又是不了解重华的,她不知道,重华心里,别人的千言万语,比不上她的一句话,联名表上,修罗姬氏、四大世家的名位不算什么,她的一句话,才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的定论。”

又是莫名深刻的一眼,她看着他,随即目光远远不知投往何处,低声却轻定的道了一句:“即便为了你,殿下……也是没选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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