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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 还真有勇有谋


  仗打到现在,南成县基本上已山穷水尽,事实上,之前已岌岌可危,而之所以能撑到现在,主要靠的是田彻个人的武勇,但只靠个人的武勇又能坚持到何时?田彻接下来会如何守城?

  清晨的冷风,吹着刘小虎温媚的体香,缭绕鼻端。

  跪坐席上的曹幹略作沉吟,抚摸颔下短髭,遥望南成城头,他说道:“经过咱们接连四日的攻城,现有之守卒固然是俱已疲惫,但昨晚田彻袭罢董宪营,回城以后,城中传出了喧哗大作之音,这肯定是田彻用他出城的斩获,鼓舞了城中的士气。若我所料不差,田彻昨晚必是又从县民中招募到了一些人来参与守城。也就是说,他今天能用的守城兵力,将会比前几日为多。这一点,我想应当是田彻今日能否把城守住的关键。”

  刘小虎问陈直,说道:“姑丈,你觉着呢?”

  陈直说道:“田彻昨晚夜袭董宪营,此乃极其犯险之举,由此足见,城内已到途穷之境。他就算是通过他的夜袭鼓舞了城内的士气,并因此招募到了一些壮丁加入守城,但壮丁只是寻常县民,非县卒也,要想只凭於此,就挡住董宪两千余虎狼之士的今日进攻,我看会是很难。”

  “则以姑丈之见,他还有什么办法,能够将城守住?”

  陈直说道:“将欲取之,必先予之。如果换了我是田彻,当此局面,我会首先故意示弱,让敌人掉以轻心,然后等攀城的敌人登上城头,再伏兵杀起!”

  曹幹看了眼陈直,没有说话。

  陈直觉出了他可能是有不同的意见,便问道:“怎么,阿幹,你以为我此策不妥么?”

  曹幹的胆色和勇武是最近才表现出来的,陈直对他最早的印象是话虽不多但人颇机敏,年纪虽轻但处事成熟,因而在谋略这块儿,陈直也并不小看於他。

  曹幹措了下辞,说道:“陈君此策固佳,示弱於敌、埋伏歼灭,固然是个先赢上一阵的好办法,可是又如陈君所说,壮丁只是壮丁,非是县卒,战斗力大概有限,那如果用了陈君此策,却结果在把敌人放上城后,反被敌人猛冲猛打,可该如何是好?会不会反而因此弄巧成拙,守卒竟是崩溃?”

  陈直想了下,说道:“这一点确是不可不虑,……但除此以外,田彻又还能有什么守城之法?”

  ……

  守城不像野战,野战可以堂堂之阵,两军主力对决,可以包围,可以诱敌设伏,但守城不行,守城是完全的被动作战,只能困守城中应敌,那么要想把敌人击退,把城守住,该怎么做?

  有道是“从战争中学习战争”,从战争中可能学不到战略,但能学到战术,通过这几天对田彻守城诸法,以及他这些法子最终起到的效果的观察,曹幹大致已经了然,不外乎就是两策。

  一个是要敢於出袭,以此来使己方不至於陷入彻底的被动。用后世的话说,就是时不时的,要敢於和敌人争夺一下战场的主动权,化被动为主动,和敌人打一个有来有回,这样城就会好守一点。——田彻的两次出袭即为此条,他这两次出袭,对守城的帮助成果都非常显著。

  再一个即是要最大限度地把守城的“地利在我”这块儿给使用好,把各类的守城器械用好。

  现在的情况是,不仅曹幹等接连四天攻城,力子都等各部也都是接连四日攻城,城中的守御力量已经被极大的削弱,同时,田彻已然是两次出袭,董宪在今日攻城的时候,势必会在这个方面保持足够的戒备,那么他今天大概就难会能再次出袭成功,又城上的守城器械都有什么,董宪等也都是清清楚楚的早已看到,如此,他今日还能如何守城?

  望楼上的诸人议论纷纷,然却俱是难以猜出。

  靠着栏杆而站的戴利说道:“这个狗日的田彻,确是称得上豪杰一个,但是这城,守到现在,已经是没法再守了,还守个啥?这要换了是我啊,老子就讨个好价钱,开城门投降了。”

  “你他娘的!”戴兰勃然大怒,瞥了刘昱一眼,骂戴利道,“谁都跟你个狗日的似的,怂包!”

  戴利斜眼瞧着戴兰,冷笑了两声。

  戴兰怒道:“你笑啥?”

  戴利说道:“阿兄,你也别说我怂包,这几天攻城,可都是我在前头,我怂啥了?守不住了嘛,还守个啥?你可总教我说,做人得活泛,不能死板,守不住还守,那不是死板?”

  “我要不是脚上有伤,我非踹你个龟孙子不可!”

  戴利诧异地再三瞅戴兰。

  “你瞅啥?”

  戴利呵呵说道:“阿兄,咱俩可是一个大父!”

  “大父”也着,爷爷是也。言外之意,他要是龟孙子,戴兰也是。

  和戴利吵闹了一阵,幸好刘昱似未注意戴利“讨个好价钱就降”的话语,戴兰总算是松了口气,正好董宪阵中传出鼓声,於是投目望去,把话题拉回,说道:“从事,董宪要进攻了!”

  董宪部的前阵已经过了壕沟,整顿完了阵型,在其后阵鼓声的催动下,前阵的王贤、甄交等卒史小率赶着部曲,推着云梯、撞车,往南城墙下喊杀奔去。

  南成县城占地不大,城墙不是太长,曹幹等人望之,见那千余战士一字排开,呈较为松散的队形,几乎是把南城墙外的野地给占满了,各部卒史的旗帜招展,七八架高大的云梯、沉重的撞车混在其间,掀起尘土飞扬,远在几里外的望楼上,众人皆能闻彼众呐喊盈耳,当真是气势汹汹!设想之,己身此时若在城头,是守卒中的一员,连续不断的四日鏖战下来,早已疲惫不堪,昨日敌人还曾上到城头,而今日攻城的敌人更多,则此时此际,势必难免慌惧。

  曹幹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子,把视线移向了南城墙的城楼,遥遥望见城楼上站着数人,他知道,田彻必就在此数人中。他心中想道:“会是如我所猜,靠昨晚新招募到的壮丁来顽强地阻止敌人登城,抑或会是如陈直所猜,先作示弱,诱敌上城,再歼灭之?田彻,会采用何法?”

  ……

  云梯相继靠上了城墙,王贤、甄交等手下的各部战士,少数弓手列於较远处,与城头对射,作为掩护,其余主力则就分成了五六股,分列於各架云梯左近,开始攀援。

  同一时间,撞车也到了城门近处,两架撞车开始轮流撞击城门。

  从董宪后阵催战的鼓声响起,到攻城战斗展开,前后间隔不到两刻钟!可谓是迅疾如火。

  董宪这么做的目的,曹幹等人尽皆明了,他明显是要想借曹幹昨日登上城头的余威,今天给守卒来一个排山倒海,以将守卒的士气彻底压倒,从而一鼓作气,攻上城头,将南城墙攻克。

  曹幹去看守卒的守城措施。

  与前几日他们攻城时一样,面对董宪部的汹涌猛攻,城头守卒亦是用箭矢、金汤、石头迎战。

  问题是,今日攻城的战士与曹幹等不同了。

  一则,人数更多;二来,曹幹所部没甚铠甲,而今日当先攀城的王贤等各部勇士,却多披挂铠甲,至不济的也穿有皮甲,因那箭矢等物对攀援云梯的战士们的危害性就被减少了很多。

  箭矢射下,不能射穿铠甲;小石头砸下,也难以砸伤他们;碰上金汤、大石,又因披挂铠甲之故,这些勇士们未有举木板,时刻可以看到城上的动静,故皆多得以及时躲避,再又加上这些当先附城的勇士们,乃是从董宪全军两三千人中精选出来的,无不力大、敏捷,遂而竟是虽着重铠,攀爬甚速,转眼功夫,——曹幹看见,攀爬最快的战士已将近垛口!

  “奇怪。”曹幹喃喃说道。

  刘小虎问道:“什么奇怪?”

  曹幹感觉到,城上守卒今天守城的力度,好像与前几日不能相比,他回答说道:“照理来说,田彻昨晚若是果然新招募到了一些壮丁加入守城的话,今天的守城力度应该是变强才对,即使不变强,也不该这么弱。莫非是被陈君猜对了,田彻是要示弱,诱敌登城,然后歼之?”

  ……

  南城墙数百步外,董宪后阵。

  董宪的长子董隆喜色满面,说道:“阿父,守贼士气果然已衰,这就要攻上去了!”

  董宪嘴角亦露喜色,说道:“此皆黄先生之计好也!黄先生,今若克城,先生头功!”

  一开战就直接用主力精锐猛攻,不给守卒喘息的机会,这正是黄香献给董宪的今日攻城之策。

  黄香白袍飘飘,摸着玉如意,谦虚地说道:“今日若能攻下南成,上则是赖从事指挥有方,下则是因将士们勠力奋战,香,一乡野愚夫也,何敢称功?”

  黄朱心中对他这个阿兄越发钦佩,他踮起脚尖,往城东去看。

  黄香问道:“阿弟,你看什么?”

  “我看看力大率那边的进展何如。”

  黄香笑道:“阿弟,你可是担心力大率那边会先攻入城中,拿下先登之功么?”

  董隆哼了声,说道:“谁不知道,南成难打,是因为田彻这老贼!上次打南成不克,不就是是因为田彻?这回咱们再打南成,田彻这老贼,他娘的居然一直都待在南城,全是靠咱们在与他打,城东那边只有个没用的县宰在守,——田彻压根就没过去过,却力大率部至今也都没能攻入城里,他倒斥责阿父攻城不利,真是岂有此理,倒打一耙!”

  力子都派来督战的人就在近处,力子都毕竟是大率,再则也是眼看着城破在即,董宪不想和力子都在这个时候发生什么不必要的矛盾冲突,“诶”了声,制止住了董隆的牢骚,说道:“田彻虽一直都在南城,但东城的守卒最多,力大率部这几天一直都在奋战,你不许胡说。”

  董隆不屑地瞧了眼那两个力子都派来的督战之人,应了声是,不再说了,重新望向城头。

  黄朱大喜叫道:“从事,登上去了!”

  不止是一架云梯上的战士登上了城头,接连三架云梯上的战士,都冲上了城头!

  后阵的约千许战士都看到了这一幕,爆发出了欢呼之声,齐声叫道:“灌了、灌了!”

  东海、沂平的方言虽和东郡有别,但两地相距不很远,对於攻城得手所发出的欢呼却是相同。

  董宪大喜,令道:“击鼓!为我登上城头的壮士们鼓气振威!”

  鼓声激昂响起,而却鼓声方响半通,董宪、黄香、黄朱、董隆等人面色大变。

  ……

  刘昱营中,望楼之上。

  戴利惊讶说道:“怎么搞的?”

  戴兰拍着大腿,说道:“倒了,倒了,咋回事?咋倒了?”

  南城墙上,率先登上城头的那十余勇士,迎对围攻上来的守卒,尚未接战,就纷纷摔倒在地。

  刘昱、陈直等目瞪口呆地眺望着城头上董宪部先登战士们东倒西歪、摔倒一片的景象。

  刘昱说道:“莫不是地上泼了油?又还是系了绊索?”

  猛然间想到了城墙被水泼过之后结冰的状态,曹幹恍然大悟,说道:“不是油,这必是田彻在城面上浇了水,一夜之间,水结成冰,地面太滑,故而摔倒!”

  刘昱说道:“守卒怎么不……?”话说半截,自己也已想到缘故,说道,“是了,守卒早有预备,穿了防滑的鞋。”

  “哎哟、哎哟,真惨,真惨啊!”戴利撑大了眼睛,不断叫着说道。

  城头上,登到城头的战士们现在确是相当的惨。他们虽都是勇壮之士,可再勇壮,和敌人厮杀总得站着才行,地上滑不溜脚,站都站不稳当,又如何能与敌搏斗?而且这些战士们多披挂铠甲,铠甲沉重,一摔倒,再想爬起就不容易,就是能再爬起来,重心不稳,晃晃荡荡的,打两下便又摔倒,如何能是守卒对手?更何况,南城头上,还有田彻!

  董宪在平地,刘昱等人在高处,刘昱等这会儿看得比董宪更加清楚。

  他们看到,上了城头的那些董宪部的勇士们,站立不住,几无还手之力,在数倍於他们的守卒之趁机围攻之下,片刻间,就被杀了个干干净净。仍还在云梯上,未至城头的战士们,听到了城头的惨叫,个个迟疑,不敢再往上攀爬,几架云梯上边,顿时便停驻满了攀梯的战士。

  当此之时,怎敢停留梯上?

  成群的守卒、壮丁冲到云梯头处,顺着云梯往下丢大石、丢横木、浇金汤,云梯上的战士们有的被大石打下,有的来不及躲避横木,只能往下跳,有的被滚烫的金汤浇了满头一身,惨叫之声在城头未止,於几架云梯上又接连响起,一时之间,惨叫不绝,云梯上人仰马翻。

  云梯旁边的地上,要么是被打下来、自己跳下来的战士,要么是被从城头抛下的战士尸体。混乱中,王贤、甄交等卒史小率的旗帜全都往后移动,攻城的兵士们仓皇后撤。

  往城面上浇水,使之结冰,从而杀敌此策,曹幹、陈直诸人还真是没有一个能提前猜到。

  曹幹抚摸短髭的手,好一会儿停在胡须上没有动,他嘿然半晌,甚有自愧不如之感,由衷说道:“田彻这家伙,还真有勇有谋,是个强敌!”

  “难怪力大率上次攻南成,不能将之拔下!”接腔之人乃是陈直。

  董宪部的第一轮攻势就此被打退,望着退走的敌人,在上午明亮的阳光下,守卒举起长矛等兵器,在城头跳跃欢呼。就在不久前,还是攻城一方在欢呼,转眼已换成是守方在欢呼。

  这欢呼声,随风传开,城东、城西,乃至城北俱皆有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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