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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才会相思(三)


宸极帝姬的话,显然让玄夜太子极不乐意。

“不是告诉过你了么?”他拉开距离看了她一眼,随即又复栖在她耳边,轻喃道:“我不喜欢她的。”

那语气低悠悠漫沉沉,嘟嘟囔囔的,却似委屈极了。

伊祁箬暗自一笑,启口却道:“架不住,她喜欢你呀!”说着,她拉着他的耳朵抻开两人间的距离,语带兴奋的朝他问起来,看着他明显的闪躲别扭,越发有了兴致,“是不是,是不是……?哟,脸还红了?往日我可没发现你脸皮这么薄呢……”

时至今日,她也算彻底摸清了越千辰的性子,没事时,怎么玩笑逗弄,他都能一番风流老手的同你胡说八道,可一旦这其中真牵扯进什么情爱味道,再说起来,这人就像个少年孩童似的,尴尬脸红,要什么来什么。

真是好别扭呢。

“好了好了!不许说了,听到没?”他慌了,有些气急败坏的意思,说着说着,自己也奇怪起来:“我都没觉得自己有哪里像表哥的,她有什么好喜欢的……”

昔年玉山君子,不负厉风之名,为人之上,身为雷厉狠辣,这点,只从他曾经的知交好友——忠信王连华身上,便可窥得一二。越千辰还记得,那时候自己还在玄夜台,除了亲生哥哥之外,还对自己兄友弟恭的,便唯有表兄厉风了,只是这两位兄长,性情品貌,皆数截然,难得,却是情谊甚深,兄弟和睦。

可那头听了他这句真心的喟叹,伊祁箬却是笑着挣出他的怀抱,随口便道:“可我也没发现你有哪里像你亲哥哥的,我又有什么好喜欢你的呢?”

这话一出来,越千辰也顾不上什么疑惑了,当即,便怔了一怔。

随即,一团不悦之色上脸,他看着她的目光都有些哀怨了起来。

伊祁箬却是眉目舒展,丝毫不觉有何不妥,看着他淡然一笑,转身,走进了屋子。

内室里,她起火烹茶,半晌,便见他的影子投了进来,脚步是极慢的,显然,那股子不悦之气还尚未过去。

她倒也不急,手里的动作一下一下,流畅而熟稔,只道:“有正事的时候呢,就别拿这些风月事来搪塞我。”

他轻哼了一声,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手里的功夫告一段落,她方才抬起头,目光淡静的望着他,又问了一遍:“我这可是第三遍问了,究竟怎么了?”

越千辰也不说话,就那么直盯盯的望着她,手里摩挲着银白袖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等了半晌,淡淡的调转眼神,也不再搭理他。

总归该说的时候,他总会说的。

只是这一等,便是好久。她那边茶烹毕了一铺,径自斟了一盏,也不管他,就握在手里细细品砸了两口。

对视里,他的神色渐渐有了些变化。

抬手自给自足了一杯,他饮罢,望着她道:“重华想要你回去。”

她面露恍然之色,略一沉吟,缓缓点了点头,“他知道我还活着?”

未等越千辰开口,她又挑眉追问:“他是怎么确定我的生死的?”说着,又探问道:“铅陵蘩?”

对她这一连串的说话,越千辰笑了笑,继而点了点头。

伊祁箬垂眸,暗自勾了勾唇,便不说话了。

一盏茶的功夫,他似乎想了想措辞,方才不确定的问道:“咱俩现在……算是同盟关系罢?”

伊祁箬哼笑了一声,爱答不理的瞥了他一眼,随口便道:“一张床上都睡了多少天了,比起你同舒蕣王姬来,当然是我与你更近密些,不是吗?”

听到这话,他就很满意了,不住的点点头,赞许道:“这话我喜欢听。”

她白了他一眼,不置一词。

片刻后,她思忖一番,问道:“你怎么想?”

还停留在自己深思里的越千辰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问了一声:“嗯?”

伊祁箬沉了一口气,往窗外看了看,故作怅然。

“我身在你的庄子里,出不出去、回不回去,不都是你的一句话?”说着,她笑了笑,倒别有一番事不关己的态度,坦诚道:“总之我为了你同重华彻底捅破那层太平的窗户纸的目的已然全了,眼下我如何都好,就要看,你想不想让我回去了?”

越千辰随着她的话,笑意越发深长,匀了匀,道:“回……自然是要回去的,不然欠我的东西,我向谁讨去?”

伊祁箬听罢,偕了副疑惑神态,怔怔的望向他。

那神情态度,仿佛是在问:欠?欠什么?

越千辰一看便急了,直道:“怎么?又想不认账啊?你还欠我一个宸极帝婿之位,转眼就装傻?”

伊祁箬听着,径自倒了一杯茶,唇边含着不欲外露的笑,却是不理他。

越千辰那头还在继续,说道:“我可不比从前了,头一次因着这张脸被你骗也就罢了,现在我手里可有你盖了宸极印的懿旨,可不能说话不算了!你……”

说到这里,好听的声音戛然而止,她从容的抬头,身子往后靠了靠,看着他大梦初醒般的诧然神色,却是毫无意外之色。

茶盏握在手里,她气定神闲,清浅声道:“说呀,怎么不说了?”

越千辰定定的望着他,脑中想有什么东西炸开,在一番自说自话里,却是无意中惊破了一个真相。

——又或者,也根本不是无意。只是眼前人,玲珑手腕中的又一场布局罢了。

“你……你……”微眯着眸子,满目的难以置信,他看了她半不出别的话来。

——也是到今天,他才突然反应过来,当初为太傅位,她给自己的那道加盖过宸极印的懿旨上,除了宸极印外,一无所有。

明明可以直接写上任用太傅之旨,可那上,却空无一字。

那是一道空旨,徒等他自己往上勾勒描画。然而写什么,看似决定权在他,实则,他根本是在跟着她的计划走。

似乎,全然就是为这今日这事准备的。

宸极当权时,凡有朝政谕旨,最上级别,须得加盖国玺与宸极印两道玺印,而由宸极帝姬一人之印便可独断的,最大权限,也无非文官任用之上。是以当初,他最大,也不过在这道懿旨上得个太傅之位,而时至今日,太傅之位已在他囊中,只要伊祁箬翻脸不认允嫁之事,他再要写什么,便也只能是她的允婚懿旨。

算来算去,都在她手里。

许久,想过这一道弯儿,他渐渐冷静下来,看着她的目光里也没有了笑意,搁下茶盏,冷然道了一声:“我早没想到。”

她微微一笑,淡道:“现在想到,也不晚。”

“呵,”想起铅陵蘩的那番话,他忽然觉得自己很是可笑,“我本以为戏中有你,原来,独我一场青衣粉墨在身,但为你演。”

对此,伊祁箬不置可否,解释道:“我这人,素喜未雨绸缪,一时一世皆不可不谋,唯有如此,才能在谋世败笔之上,得益于谋时之旧。”

“好,真好。”他挑唇笑了一笑,竟也为她抚了抚掌,发自肺腑的赞了一句:“宸极帝姬,果然名不虚传。”

她目光平静,丝毫没有算计了别人的自觉,道:“你看,今日我要借你复位,而你,也需要宸极帝婿的位置,为日后筹谋。算来你我也是各取所需,你不亏的。”

你不亏的。

简单的四个字,他听在耳里,却心里发苦。

其实,能怪谁呢?这才应该是他们之间的惯常。

于是,他笑了笑,点头道:“结果上我的确不亏,可被耍了这么一通儿,不甘心总是有的。”说着,他深吸一口气,含笑摇了摇头,只道:“罢了,不说这些了,反正你我之间,往后日子还长。”

她低了低眸子,回了他一笑,没有说话。

“当年姬窈命陨天狼谷——”

片刻后,他沉一泓目光如水,深深的望着她,兀然,如是说。

伊祁箬猛然一颤。

在她惊愕的目光里,他心里终于舒坦了些,这厢缓缓道:“你的世子亲自送胞姐骨灰归葬家城修罗,姬氏宗祠里,章灼王姬尚未下葬前夜,骨灰失踪之事,这些年,重华可是很在意呢。”

没说一句,他都在一瞬不差的观察着她的表情态度。

很好,至少现在,他有种扳回一城的爽利。

他佯作疑惑,问道:“你说……他若是寻得王姬骨灰,会做如何处置呢?”

伊祁箬渐渐舒展开紧攥的手指,缓缓出了一口气,哼笑一声,道:“这就是你在光曜殿上,能全身而退的原因?”

“还真是一点即通。”他极小幅度的点了点头,目光里带着怅然,继续道:“其实,她是兄长心中挚爱,我心里,也一早便认她为嫂嫂,比起把她的骨灰交予重华,让她在天之灵都要对着自己不喜欢的人,我更希望宸极府中,归去来兮殿里,能容得下她。”

“这不可能。”

几乎是在他话音落地的同时,她便斩钉截铁的如是道。

顿了顿,她又说了一句叫越千辰破烦意外的话——“重华,也没资格接那一捧白骨。”

玩味的看了她半晌,他轻笑一声,道:“我一直很好奇,你对姬窈,是个什么态度?”

他说:“她是昭怀太子挚爱,亦是绝艳侯待之亲缘深重的嫡亲胞姐,你到底是恨她、嫉妒她,还是……连这样的情绪,都不能有?”

长久以来,他一直没有放心思在这个问题上。

伊祁箬凝眸微思了片刻。

“今时今日,你对昭怀太子是什么态度?”她往后靠了靠,看着他,挑衅似的,定定说道:“我心里总有那么一处,是独属于他、任谁都无法到达的。可你——”

目光一转,她轻描淡写,唇角却勾得深寂——“就未必了。”

这一夜小别重逢,终究,是在他翻了桌案,拂袖而去中做了结尾。

清寂寂的屋室里,还回荡着他摔门而去的声响,看着眼前一片狼藉,她抚了抚鬓边,阖眸长出了一口气。

许久之后,她起身,走到那头的清室里。

东边的一面墙上,挂着那副画像——容颜栩栩,昭怀长忆。

她深吸了一口气,屈膝跪在画像前一方蒲墩上,双手合十胸前,阖眸静祷。

“殿下,这一路我走的好难,你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我。保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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