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玩火
十多年前。
“哥哥在画什么？”五岁的宇聪不知何时站在了姜黎后面，声音奶呼呼的，像一只暗中窥探的小绵羊。
沉浸其中的小姜黎被吓了一跳，正气鼓鼓地回头，但一对上宇聪那双乌溜溜的眼睛，气就消了一大半。
“鲸。”小姜黎帅气地抛下一个字，又转头继续画起来。
“金子！”宇聪马上插嘴。
“是鲸。”姜黎纠正道。
“鲸是什么？”宇聪问道。
小姜黎想了想，若是宇聪不问，这是他永远不会刻意思考的问题。
最后，姜黎给出了一个形象又不是很确切的答案：“鲸是一种很大的鱼。”
“哇哦。”小宇聪眼睛瞬间被点亮了，死赖在他的小哥哥身后不愿意走，歪着头仔细地看着姜黎一笔一笔地把那个蓝色的、胖乎乎的大鱼勾勒完整。
他也想象着自己是姜黎手中之笔，每一笔，都是他意料之内的好看。
姜黎身上有太多他达不到的东西，对于五岁的宇聪来说，就像潘多拉的宝盒，每一次靠近，都会有惊喜。
半分钟后。
“聪聪也要画鲸！”宇聪大呼。
小姜黎又被吓了一跳，手一抖，那线条流畅的鲸鱼上多了一笔杂色。
“聪聪！”姜黎一回头，低声训斥道，“在画室不许大吵大闹！”
小宇聪立马就老实了，整个身子都绷直了，头也略低着，留一双忽闪忽闪的眼睛看着姜黎。
委屈了。
小姜黎立马就软下来了，用带着颜料的脏脏手去捏了捏宇聪的鼻子，宇聪的鼻子上随即多了一抹浅蓝。
他尽量轻声道：“嘘，会吵到别人的。”
小宇聪乖巧地点点头，哥哥说什么就是什么。
随后，又皱起了眉毛，小脸拧成了一团，他抬手指了指姜黎的画，声音细如蚊蚁：“那这个这么办？”
宇聪指的是姜黎画上的那抹捣乱的颜色。
正好是白色。
“这个没关系啦。”同是五岁的姜黎笑着安慰宇聪，双眼皮褶皱很明显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像一只温柔惬意的绵羊。
大绵羊安慰小绵羊。
谁能想到当天下午，戴琳来接小宇聪，一起去菜市场，宇聪就蹲在卖鱼的地方看了半天，很快眼睛就盯着那条最大的移不开了，看得那叫一个仔细，那叫一个全神贯注。
戴琳还纳闷儿，但一天工作太累，实在是不想猜他的小脑瓜里装的什么了。
“这鱼怎么卖？”戴琳随手指了一条。
“美女，要不你看看这条，够大！”老板转而介绍另外一条。
“我家就两个人，吃不完……”戴琳正说着，不料就被一旁的小宇聪打断了。
“妈妈，我们可以叫上姜黎哥哥一起来吃。”宇聪仰着头，一只手拽着戴琳的裙摆，看着像“巨人”一般的戴琳，奋力说道。
戴琳怔了怔。
在她还不注意的时候，宇聪竟然跟对门的那小子玩得那么好了，有好东西都会惦记着给对方留了。
“行吧，那就要那条大鱼吧。”戴琳随后说道。
两人从菜市场回去后，戴琳忙前忙后地在蒸鱼，小宇聪则蹬蹬跑去直拍姜黎家的门。
“哥哥、哥哥。”宇聪边拍门边喊道。
姜黎很快就开门了，看着跑了满头大汗，脸都红呼呼的宇聪，觉得一阵好笑。
“什么事这么着急？”他问。
“你快来，我和妈妈今天在菜市场买了鲸，我请你来我家吃鲸！”宇聪的声音如同音符，每一个字都在跳动着雀跃。
吃鲸？！
小姜黎瞬间瞪大了眼。
“你们哪儿来的鲸？”姜黎赶忙问道。
“从菜市场买的！”小宇聪仰着小脸。
他终于要在哥哥面前威风一回了。
姜黎半信半疑地跟着宇聪回了一家。
这一到厨房，当戴琳揭开锅的时候才发现，这哪里是鲸，明明就是一条淡水草鱼。
姜黎的小脸绷不住了，咯咯得大笑起来，笑得就像一只大鹅一般，让宇聪听得一阵烦躁。
“你、你笑什么！”宇聪两只手揪住姜黎的衣领，“我请你来我家吃鲸，你竟然笑我！”
“聪聪，那不是鲸，那就是一条草鱼而已。”姜黎笑起来，就像暖阳一般。
不过五岁多的“暖阳”正直换牙期，说话也漏风，模样有些滑稽。
“嗯？”小宇聪哼唧一声，有些落寞，挠了挠头。
“聪聪，”姜黎说道，“鲸是很大很大的鱼，那是聪聪、或者是我，或者是阿姨都搬不动的。”
宇聪瞪大眼睛，一言不发，看着姜黎。
“鲸超级大。”小姜黎说着，张开手臂，然后就像一架小飞机一般绕着宇聪转了一圈，最后停了下来，一把把宇聪楼在怀里，“有房子这么大。”
“哇哦！”被抱着的宇聪觉得，今天，他认识了世界最厉害的鱼。
当晚，小宇聪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他梦见了鲸，停在了他家的外面，它不会说话。
姜黎带着他坐到了鲸的脊背上，绕着自家的房子，飞整整一圈。
十一点的省十中学，教学楼已经黑了一片，只剩下高二一班的教室还亮着后排的灯。
宇聪倒在了姜黎的怀里，被对方温柔又微淡的气息包围。
即便是身体后仰，他一睡眼就能看到了十七岁姜黎画的海报——
一条深蓝色的鲸，从海底一跃而起，向着有光的地方。
下面是蓝到发黑的海底，上面是白到目眩的阳光。
而那一道位于最上面的白色颜料，同十几年前，姜黎因为被他吓了一下而错手染上去的那一笔，如出一辙。
无心的一笔，十几年后，竟然成了阳光。
下一秒，宇聪觉得后背发烫。
原来姜黎把身子贴近了一些，他觉得鼻息里，姜黎的味道越来越浓烈，让他这一秒被侵略，下一秒因此窒息。
“站好。”身后终于传来了那道熟悉又微冷的声音。
“姜黎，我……”宇聪正要开口辩解，但事到如今，多辩解一句，只会让自己多尴尬一秒。
“你什么？”姜黎的声音很清澈，可以让人瞬间清醒。
他两只手搭在宇聪的肩膀上，把人转过来，看着自己。
两人的距离非常近，只要宇聪再踩空一次，就会再次贴在一起。
宇聪看着姜黎的眼眸，隐隐藏着一丝笑意，不深，更多的是期待，也不知道在期待什么。
此刻的宇聪，只觉得偷看别人的作品，简直是尴尬到了谷底，而且对方还是竞争对手姜黎。
他深吸一口气，无奈道：“你画得挺好的。”
姜黎微微一愣，这句话让他也有些吃惊，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的，用似玩笑又比玩笑多了些认真的口吻说道：“那我可以请聪聪大师帮我认真鉴定一下吗？”
“嗯？”宇聪一怔。
“你可以帮我看看画吗？”姜黎邀请着，手已经把教室的后面推开了。
宇聪心里面正嘀咕着，姜黎一直都比他更胜一筹，哪里说得上是帮看。
不过转念一想，既然对方都邀请了，那便可以大大方方地进去看看了。
“好啊。”宇聪答应道。
于是，两人一起踏进了一班的教室。
宇聪来到海报前，蹲了下去，仔细端详了一会儿，远看和近看确实是不同的。
但即便是把脸凑过去看，姜黎画的海报，也是无可挑剔，哪怕是细节的处理，似乎也经过他的精雕细琢。
宇聪轻轻叹了一口气，他觉得自己哪怕是到了现在，哪怕是知道了姜黎画什么，也是无法超过姜黎。
他最后停在了海报中鲸鱼上面的几个字上——
北冥有鱼。
“北冥有鱼？”宇聪有些吃惊。
姜黎此时也跟着凑了过去，不动声色地蹲在宇聪的旁边，看着对方被教室后排的灯光照得有些发白的侧脸。
就在宇聪忽然回头那一下，两人的鼻子差点儿就碰到了一起。
两人都倒吸了一口气，就在两个热源要碰撞在一起的时候，瞬间分开，别过眼，一同微微喘着气。
好险。
平日里从容自若的姜黎，竟然会因为别人的一个猝不及防的侧头，而变得不自在，变得呼吸的节律乱了套。
而且那个人，还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宇聪。
良久，姜黎才答上来一句：“嗯，北冥有鱼。”
“那鱼不是叫鲲吗？”宇聪问道。
“嗯。”姜黎轻哼了一声当做回答。
此刻，宇聪才发现，姜黎因为刚才自己突然的快速回头，如今喘着气，脸颊微红，模样稍显狼狈，他有些吃惊，但更奇怪的是，他竟然生出了些异样的成就感——
姜黎也会不淡定吗。
原来一直陪伴他成长，什么都压过他一头，像是完美少年的姜黎，也会因为跟别人凑得太近而害羞，进而失了态。
他瞬间觉得，让平日里稳如老狗的姜黎不淡定，似乎有好玩，又有成就感。
宇聪忽然萌生歹念。
他一把抓住了姜黎的衣领，把人拽到面前。
两人只有咫尺之距，一呼一吸，纠缠在一起，都分不清你我。
姜黎心跳都乱了，乱得离谱，他不知宇聪为何忽然这样。
宇聪直勾勾地看着他，眼底不知是报复，还是欲望，问道：“那小时候，你画的到底是鲲，还是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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